福州鳌峰书院于清康熙四十六年(1707年)由著名理学家、福建巡抚张伯行创建。鳌峰书院以继承与发展理学为宗旨,集学术研究、整理出版书籍和教学等功能于一体,定期从全省已经取得秀才资格的士子中,招考优秀学生入学,聘请著名学者主持教学。至清光绪三十一年(1905年)撤销为止,书院共考取进士163人、举人700多人,不愧是清代福建规模最大、培养人才最多、影响最深远的书院。
鳌峰书院办得如此出色,与漳浦士人密切相关。蔡璧、蔡世远父子以深厚的学问,知行合一的品行,炽热的家国情怀,为初创的鳌峰书院呕心沥血,谋划经营,订章立制,打下了坚实的基础,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。
方正廉洁全闽师
鳌峰书院首任山长蔡璧,为人方正廉洁,被称为全闽之师,人品高尚,学问深醇,淡于功名,不偕流俗,热爱教育,诲人不倦,为鳌峰书院的教风、学风树立了典范。
蔡璧(1648-1711年),字君宏,号武湖,漳浦人。他天资聪睿,早服庭训,年9岁即善属文章。年22,补博士弟子员(生员)。康熙十一年(1672年),由乡里“拔贡”入京,选入太学,两试皆第一。留京5年中,掌权者欲其从政为官,而蔡璧乐于学问,无意入仕。康熙十六年(1677年),其时父蔡而煜避乱居梁山之麓,蔡璧遂南归讲学,授徒以贡资养。返漳浦以后,声名日重,然而未尝通谒一官以邀半职。陈汝咸以翰林出知漳浦县令,使人导意,欲见蔡璧,不可。后“闻其家近清泉寺,陈乃挟诸生,伪出游,造庐乃得见。退而叹曰:‘今之黄叔度也!’(黄叔度是东汉末年德行高尚的饱学之士)”(见清《漳浦县志》)。
蔡璧博学多闻,平生于经、史、子、集多有涉览,且对《四书》讲解及制艺文章研究尤为精详。他教授生徒不费辞说,语皆切要,于圣贤奥义,多能洞达悉微,把握关键。教士首重器识,善于通过圣贤的言语、事迹,来提升学生的人生格局与思想境界。康熙四十五年(1706年),蔡璧年届60,以选贡授罗源县学教谕。当时仕宦多视教职为小吏,以为不能闻达公侯、安邦定国。蔡璧慨然应曰:“天下之治乱在人才,人才之盛衰由学校,学校之责任在官司,吾其可苟焉已乎?”阐明官正国治、教育兴邦的思想。他虽年值耳顺,却不辞辛劳,亲为诸生讲论文章、评析经义,从不因琐屑而稍有倦怠。讲论中,“至有不平处,则义形于色”,一股浩然正气填塞胸臆,其坦荡磊落之行谊,常为士气主盟。后转教于侯官、连江等地,任职期间,多所造就,声望弥高。
康熙四十六年(1707年)六月,名儒张伯行巡抚八闽,在于山鳌峰之麓,创建鳌峰书院,意欲重兴理学、大振文教。时蔡璧已名扬九闽(清康熙二十二年<1684年>台湾列入版图后之翌年,改设台湾府,隶属福建布政使司,遂称“九闽”),“自乡党族戚以及四方之君子、当道之贤大夫,人人服其德量而乐道其高风。”张伯行亦早闻其贤,故延请为书院山长,使教以经史,弘扬程朱理学,讲明正道以裨益士习。
蔡璧培养学生,注重道德品行,“论学以躬行为本,不以空谈性命为高;读书要归于根柢深厚,返求诸身而自得之。”教人读书讲求循序渐进,而后返归身心,切己体察。他以“经、传、子、史及宋儒诸书各以次授,每日限以工程,而使之体认,曰:‘返之身心可以寡过,措之笔下可以为文。’”掌教期间,为力挽空疏学风,主张为学应师法古圣先贤,本其行事以就道思齐,曰:“见古人之行事、立言,而反求诸己。其流于不肖者,鲜矣。”在书院,凡于政事有所裨益,知无不言,诸生咸服其教,故而“品定其文字而不启争端,规箴其短长而不生怨怒,伪者献其诚,慢者致其恭”。他秉持儒家“人皆可以为尧舜”的教育观点,平日教授生徒注重“笃伦理,严义利”,认为“本此而行之,古人不难至”。希冀通过立志,与学问上不断充实完善,对社会作出不朽的建树。其间组织编纂理学丛书《正谊堂全书》,总其大纲并指导门人校订周、程、朱、张等先儒著作。还曾诠释《朱子学约》数条,为书院学风奠定基础。张伯行对此深为赞赏,曰:“第依蔡先生样。”
张伯行抚闽三年,任上先后考核官吏两次,未尝举荐一人。他信服蔡璧道德与学问,欲举其行谊于朝廷。蔡璧闻说,力辞衰老,于是此事乃作罢。后又得知蔡璧家贫,所居萧然四壁,遂欲提高其薪俸以作资助,蔡璧辄言:“家口少,无内顾,此间月给足用也。”故巡抚对其愈加敬重,不敢对他在钱物上照顾,恐有损其清名。
蔡璧主持书院间,人才极盛,肄业(古人称,师授生曰授业,生受之于师曰受业,习之曰肄业)生多高第而去,使鳌峰书院“文薮”之称闻名远近。康熙四十九年(1710年),蔡璧因年老多病乞归漳浦。
康熙五十年(1711年),蔡璧病危,七月初一日因病不治,与世长辞,享年64岁。卒赠内阁学士、礼部侍郎,入祀罗源县学名宦祠、鳌峰书院名师祠。后张伯行为之作墓志铭旌表其人,曰:“先生之学,惟则古称先,不为剽窃之言,表暴之行,而人信服之,盖以盛德也。”
蔡璧生性耿介高洁,能将圣贤道理化于实践,一生履行孝道,勉力奉养双亲始终如一。他以诚待人,尝自言曰:“吾一生惟无私可以取信于人。”从教三十余年,教诲生徒竭尽心力,而“未尝营一田产”。每以育才匡正天下为己任。其德性与学问,成为后来者的矩范与榜样,更深深影响着子孙、学生和后人。
制定学约倡力行
蔡世远与鳌峰书院渊源深远,其一、他是首任山长蔡璧的儿子兼学生;其二、在鳌峰书院创立第二年,他就进院进行学习研究;其三、后来他继任鳌峰书院山长,制定鳌峰学约,知行合一,端正学风,倡导诚信力行;其四、由于鳌峰书院办得出色,全国出名,他被雍正皇帝选中,调入宫中辅导诸皇子读书,成为帝师。
蔡世远(1682—1733年),字闻之,号梁村,清初著名学者、教育家、文学家、思想家。是一代宗师、理学大儒,清代闽学的代表人物之一,乾隆皇帝十分敬重的老师。
康熙四十四年(1705年),蔡世远中举。康熙四十六年(1707年),父亲蔡璧被延请主持鳌峰书院,成为首任山长。次年,蔡世远随父亲到福州侍候奉养并讲学。张伯行见他年轻有为,请他主持编订校刊《先儒著作》。在鳌峰书院期间他与当时的四方名士相互砥砺,主持编辑修改校正理学经济诸书55种,学问大有长进。可以说,此时的蔡世远既是鳌峰书院的学生,又是鳌峰书院的讲师,还是校刊的主要编订人。
康熙四十八年(1709年),蔡世远登进士第,选入翰林院为庶吉士。康熙五十五年,蔡世远回闽后,应福建巡抚陈殡及此后的吕犹龙礼聘,主持鳌蜂书院为山长,前后达8年,育才绩效斐然。他命其所居之室名为“二希堂”,制定《鳌峰学约》,讲授倡导正学,循序体察致知,敦本立诚力行。蔡世远十分注意对学生的言传身教,他的一生为学生树立了楷模。史载蔡世远“掌教鳌峰,闽士皆衿奋,成材者众”。清《漳州府志》评论:“闽自武湖(即世远之父蔡壁)、文勤(即蔡世远)两世相承为鳌峰书院师,模范陶冶言行而身化之,闽士之著声于时有闻,于后者非亲承训迪则私淑以相传习,不悖其指归…梁麓讲学明道之德,远而功大矣。”
蔡世远学识渊博,尤精于性理之学,是“闽学派”的骨干。雍正称赞他“研究于天人、性命,砥砺乎理学、文章”,“克探濂、洛、关、闽之蕴”。在理论上,他主张把“敦本立诚”做为“力行”的原则,在学习方法上,以“循序体察”做为“致知”的途径。蔡世远主持鳌峰书院时,“其教以立志为始,以孝悌为基,以读书体察、克己躬行为要”。而他自身“夙尚风节,敦行孝悌,好语经济,而一本于诚信”,因此,“闽士慨然感兴于正学”,对于有志于学的士子,蔡世远诚恳地对他们进行启发开导,鼓励他们进步。
在蔡璧、蔡世远父子的主持下,鳌峰书院得到了很好的发展,并且为今后的发展打下了思想基础,即“宏器实、端品行、务笃实、尚力行、广博采、求实用”,这对于未来鳌峰书院的发展起到了重要的作用。鳌峰书院名声大震,获得表彰和重视:康熙五十年(1711年),康熙皇帝对鳌峰书院“赐额赐帑”,御书“三山养秀”匾额及赐经书八部,予以褒奖。雍正十一年(1733年),御赐帑金1000两。乾隆三年(1738年),御赐帑金1000两,赠御书“澜清学海”匾。乾隆十一年(1746年)御赐《律书渊源》一部。乾隆十五年(1750年),巡抚潘思榘修讲堂;乾隆十七年(1752年),巡抚陈宏谋修学舍……可以说,在鳌峰书院的办学史上,蔡璧、蔡世远父子厥功至伟,应给予高度评价。
蔡世远因主持全国一流的鳌峰书院,教绩彰显,受到朝野赞誉。雍正元年(1723年)奉特诏入京,授翰林编修,入直上书房,承担培育诸皇子的重任。累迁侍讲、右庶子、侍讲学士。雍正五年迁少詹士,内阁学士。雍正六年迁礼部侍郎,主持乡试、会试事务。同时充任经筵讲官,兼管籍田、从耕,以及文武殿试读卷、校阅文艺等事。雍正十一年(1733年)正月初九日病逝京师,年仅52岁。病逝时身后除了几袭旧衣外,几乎一无所有,以致家人无力发丧。为此,天子震悼,雍正皇帝特赐白银500两,下谕赐祭葬。诸皇子、同僚大臣也助银发丧。乾隆追赠礼部尚书,晋太傅,赐谥文勤,诏令入祀贤良祠。
蔡世远为人做官,讲究诚言,克己躬行,他把立心、制行看得比写出好文章、比当官更为重要,提出“终身守此不移”,这里的“此”就是“廉洁”,当官必须廉洁,不廉洁的官宁可不当,在这方面蔡世远堪称杰出的榜样。
蔡世远认为,一个人要有正气和节操,要有向上奋发的精神。他说:“血气之气不可有,义理之气不可无。……见理明而浩然之气胜也。……世之学者苟能不慑于卑贱,收其心,养其气,于以入圣贤之奥(堂)不难矣!”他的言传身教对鳌峰书院师生影响极为深远。
天下第一流人物
蔡璧、蔡世远父子先后为鳌峰书院山长,制定学约,以弘扬程朱理学为宗旨,以教、学、研、编为经,以出当世名士为纬,培育出一批当时“天下第一流人物”。有清一代,这里培养出众多著名的闽籍官宦学者,如雷鋐、林则徐、梁章钜、杨庆琛、廖鸿筌、孟超然、郑光策、陈寿祺、张际亮、林昌彝、陈化成等精英,涌现一批为国为民的清廉好官。
雷鋐(1696-1760年),字贯一,号翠庭,生于宁化城关。雷鋐17岁补县学生,后到鳌峰书院求学,师从蔡世远,是蔡世远的得意弟子。后中进士,被授予瀚林院编修,任通政使、浙江学政、江苏学政、左副都御史。清廉正直,一如其师蔡世远。
雷鋐认为,自己“立身之本末,学问之指归”全仗老师蔡世远的教诲,终身不忘,两人的关系绝不同于泛泛师弟子之间的关系。在《二希堂文集跋》一文中,他写道:“吾师文勤公之于鋐,固鋐所当(对待父、君)事之如一者也。昔吾师主教鳌峰书院,鋐丁酉(康熙五十六年)负笈从游。耳目为俗学久涂塞,见鳌峰学约惕然有警,读二希堂文集旷若发蒙,勃勃(兴盛的样子,形容有旺盛的生命力)然不甘自堕。方半月,师闻太夫人抱疴驰归。每附书问业,辄加奬勗。庚子(康熙五十九年)徒步漳浦,侍侧十日。”(《四库全书·二希堂文集》)叙述他读了老师的文章及制定的学约,耳目一新,豁然开朗,奋发向上。在老师母病归家及丁忧期间,雷鋐通过书信往来求教,常常受到老师的夸奖鼓励。他还步行到漳浦,在老师身边侍候请教10天。雍正元年,蔡世远奉特召进京,雷鋐当年中举,于是与老师一道入都。进京后,蔡世远将雷鋐引见给当年创办鳌峰书院的福建巡抚张伯行,说:“此鳌峰后起人也!”后来数年追随在老师身边,蔡世远与名公卿论人才时,必然首先提到雷鋐,称赞他:“是有守有为始终不渝者也!”雷鋐写道:“鋐乌能践师言之万一,倘自安呰窳(苟且懒惰)窃位,苟容无所树立,获戾(罪过)于师,何可胜言?”
漳浦士人除蔡璧、蔡世远父子外,据现有史料查知,还有蓝鼎元、陈梦林、阮文、蔡衍鎤、林莹光,以及蔡新等人,与鳌峰书院有着密切的关系,均称得上是“天下第一流人物”。
蓝鼎元,《鹿洲公案》一书作者,清初漳浦人,被誉为“包青天复生”。鳌峰书院创建时,他以品学兼优受聘教职。康熙六十年(1721年),蓝鼎元赴台参募戎伍,屡献奇策。他的《东征集》和《平台纪略》是治理台湾的重要著作,故被誉为“筹台之宗匠”。在他提倡下,台湾义学如雨后春笋般兴起。
康熙四十五年(1706年),阮文前往京城读书,三年后回闽,受到福建巡抚张伯行邀请,进鳌峰书院讲程朱理学,并且与蔡世远、蓝鼎元等一起编纂先儒之书。
康熙三十五年,陈汝咸任漳浦县令,聚会诸生讲论经学,陈梦林的才学,得到陈汝咸的赞扬。后来又受到学使者汪薇、沉涵及闽巡抚张伯行的赏识,康熙四十六年,与蔡世远、蓝鼎元等人一道,讲学修书于鳌峰书院,深受巡抚张伯行的倚重,“浦士最盛”,誉满八闽。
蔡衍鎤,字宫闻,大中丞张伯行重其文行,方修理学,书聘主院事,以岁贡考授州司马。”(据清《漳浦县志》)
蔡世远任山长时,介绍鳌峰书院的学生、漳浦乌石人林莹光到家塾任老师。师强生勤,学业日进。林莹光遂成最有影响的蒙师、经师,成为将蔡世远的理学家法接引传递给蔡新等子侄辈的桥梁。后来,林莹光80岁去世,蔡新为其写墓志铭,铭文中写道:“新幼承诸父训,长而受经所卒业者,惟二先生。其一为同邑树滋陈先生,其一则疆恕(林莹光)先生也。皆以真诚启迪,惠训不倦。新兄弟幸不陨(不使美名陨落)先绪(祖先的功业),二先生之力为多。”官至文华殿大学士、太师、太傅的蔡新,可以说是鳌峰书院学生的学生。
台湾书院绝大多数建于清康熙之后,受鳌峰书院的影响很深。台南海东书院的学规六则,有的就直接模仿鳌峰书院,其中“端学则”一条,特别说明“此《白鹿书院教条》与《鳌峰书院学规》并列工夫,最为切近”。在鳌峰书院就读的台湾士子有一定的数量。出自鳌峰书院的闽都人士,有些也到台湾担任教职,他们把闽学带到台湾,是台湾早期教育的开发者。蔡世远、蔡新、蓝鼎元、陈梦林、阮文等人与台湾的关系非常密切,有不少文章存世,蓝鼎元、陈梦林、阮文还长期在台担任要职,对台湾的治理、教育作出了重要的贡献。
(作者系漳州科技学院特聘教授)